折桂记 2
翌日清晨郭芙在晨风鸟鸣中醒来，她看向四周并没见到杨过，就起身拿着他的衣服去山洞外，却正好见他带着一身晨曦走进来，柔和的晨光掩映了他的些许苍白憔悴，就只见那一双狭长的凤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实在是好看极了。
“早啊，芙妹。”
郭芙微微点头，将他的外袍递过去，“多谢你，杨大哥。”
“若真要谢，就一起出来看看外面的景致，可好？”
此时山洞外碧海潮生，烟波莽莽，崖下惊涛拍岸，长空飞鸟振翅，不可谓不壮美磅礴，可郭芙却想起昨夜溺水的梦魇，禁不住仍是一阵心有余悸。
“昨晚没休息好吗？”杨过见她神色有异柔声问道。
郭芙有些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
杨过也吃不准这摇头的意思到底是睡好了还是没睡好，也不再追问，从旁取了块桂花糕，剥开一半递到郭芙面前。
郭芙从那块糯白的桂花糕看到杨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她目光微微闪动接过了糕点。
两人吃了点东西，杨过就指给郭芙看山崖上的几处落脚点，“这样走比较安全，一会我们就可以下去了。只是下面是一个乱石海湾，怎么离开还得另想办法。”
那确实是山壁上为数不多可供立足的岩块，但相互间距离落差甚大，纵是一流高手也未必敢这样一跃而下，只是她听得杨过这样说了，心中就毫不怀疑他会让自己毫发无伤的落到崖底，可是…“你伤及肌肉，再勉力而为，是要加重伤势的。”
“无妨，这番下崖主要靠脚法，用手为辅，再说了这伤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好的，这里无水无粮，我怎能看着你在此受苦。”
郭芙脸一红，一时不知要回些什么。
“那芙妹能再帮我看看伤吗，你上的药必是能好得快些。”杨过温言软语，得寸进尺。
郭芙本也有此意，被他一说又觉得好不自在，但又不能不给他看，只得轻轻撇了他一眼，“这是我外公配的伤药，用上自然是好得快些。”
经过一夜杨过伤口上原本外翻的皮肉已经收敛了，他内力深厚，身体对气血的调动自然也强过寻常人许多，加之黄药师配的伤药确有奇效，伤口肉眼可见的有了些恢复，郭芙稍稍放下心来，说道：“也好，那一会就劳烦杨大哥了。”
两人在洞口等待了一阵，寻了个风平浪静的当口，杨过对郭芙说道：“芙妹，我们走吧。”
郭芙下意识的抓了抓袖口，却没有动。
杨过一步上前将她揽进怀中，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只是为了下去，对吗。”
郭芙极轻微的点了点头，也伸手搂住了他。
“抓紧了！”杨过带着郭芙纵身一跃，她闭上双眼，心中却无半点恐惧，仿佛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她耳中就只听得杨过有力的心跳声，身体只随着他轻灵飘逸的身法下落腾转，她抱紧了他，仿佛自己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经过数次变换腾跃，两人终于落到了崖底，杨过看向怀中的郭芙，她的双眼似拢了一层薄烟有些恍惚，他忙道：“别怕，我们已经在崖底了。”
郭芙稍稍回神，又想起了什么，就去看杨过的手臂，只见他的伤口比先前崩裂得更加厉害，鲜血混着刚刚她敷上的伤药再次把衣袖染透，郭芙的心像是被狠狠拽了一下，一颗泪珠也滴落在那衣袖上，渗得周围的血色都浅了一分，好似那上边开出一朵粉色的小花，她拿出伤药，幽幽说道：“我总是对你不好…你这样为我做什么呢？”
杨过拉着她坐到一旁的石块上，“你怎么对我不好了？那年在大胜关我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又扮作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叫花，你对我那么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好，反而是我对你不好，才让惹得你生气难过。如今我还能为你受伤，我心中其实万般情愿，欢喜得很。”
“可我不愿意！你以后不可以再这样想了！”
郭芙眼圈微红，泪水朦胧，好似一泓秋水生烟，袅袅绕绕，只看得杨过心中一荡，“好好，你说什么我都愿意。”
郭芙为杨过处理好伤口，两人就四处探寻了一番，崖下乱石林立，但毕竟脚踏实地，两人施展轻功，穿行其间实不费力，只是探寻一番才发现这里两头都是高耸的石壁，石壁外就是大海茫茫，这种乱石海湾也不像是渔船会经停的地方，短时间内游泳离开或许是唯一的方式。
杨过在心中算了算周照的地形位置，若是顺着海流，约莫半天左右或许就能到达周遭的小渔村。
他将想法告诉郭芙，郭芙却说什么也不同意。
“不行！你手臂带伤怎能泡进海水里！”
“我以前试过将内力聚于手臂便可拒水。”
郭芙瞪了他一眼，“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那将伤口扎紧一点就可以。”
“不行！”
“可是芙妹，你出行必是有要事，无法拖延太久，难道…你要将我一人留在此处？”
“我…我此行是要去晋阳见丘处机道长，留的时间还算充裕，不如…就在此地等上两天看看是否有转机吧。”郭芙从未想过要将杨过一人留在此处，但她确实无法久留，更何况若她要走，杨过必是会跟着她离开的，但她又怎能看着他再折腾自己呢，她一时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乱石海湾，渔船都避之不及，莫说两日，就是二十日怕也是白白等待。”他见郭芙犯愁，秀眉微蹙，着实可爱得紧，不住想再逗她一逗，便在口中哼哼唧唧唱起小曲：“泪随流水急啊，愁逐野云追，芙妹南燕北飞，留我一人断肠销魂啊，做了那相思的鬼，从此夜夜跋山涉水啊，只为遥遥见一见梦中的芙妹…”
郭芙原以为杨过又没个正形，也不打算理他，待她听清了他唱的什么，不由得心中一窒，又低下头去，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登时眼睛就亮了，她对着杨过粲然一笑说道，：“我穿着皮袄呢。”
“可是…”杨过正欲说什么，却见郭芙只犹疑了片刻就转过身背对着他，她手中微动，似在解扣子。“这怎么好…”
“那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郭芙穿的是一整张皮子鞣制的皮袄，不似冬天那种厚重款式，反而十分轻便，不仅保暖拒水，又透气柔软，此时用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松开前襟，里面是着了软猬甲的单衣，正要褪下皮袄，就觉得周身一阵暖意，杨过的外袍已经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耳朵微红，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他们将皮袄摊在石块上，郭芙拿出匕首，将袄子上的锦缎与皮料分离开来，两人一番设计后那块被分解的皮料终于牢固妥帖的固定在杨过的手臂上，杨过看着自己的手臂嘴角难掩开心，郭芙亦是甚为满意：只要不是主动将之解开，是绝对不会进水的。
他们收拾一番便向海岸而去，即至要入水，郭芙忽然想起儿时在桃花岛杨过被妈妈从海里拖出来躺在岩石上吐水的样子，说道：“你若水性不好，我带着你游。”
“以前是不好，后来我离了绝情谷，在桃花岛对岸住了几年，直到…听到你大婚的消息，我才离开，现在水性是不能不好了。”
郭芙愣了愣，沉默半晌，说道：“那我们走吧。”
两人潜入海中，顺水流而下，约莫游了两个多时辰，便见到远处坐落着一个小渔村，两人游至海滩上了岸。
此时已是秋天，那海水深处似有一股寒流，郭芙虽以内力护体，但入水时间毕竟太久，她这两天也吃得甚少，已然冻得嘴唇发白，上岸被秋风一吹更是瑟缩起来。
杨过忙带郭芙到了背风处，抓着她的手，度给她一股内力，那内力绵绵密密柔和醇厚，郭芙体内大为受用，片刻之间，气血顺畅，双颊出现红晕。“谢谢杨大哥。”她道。
“你和我客气做甚？这里只是个小渔村应该不会有客栈，我们去寻一户人家投宿吧。”
两人沿着沙滩上了几级石阶，就见到一户不大不小的院子，院中一个老妇正坐在一颗挂满果实的龙眼树下，他们便在门口问了声好。
老妇见两人浑身湿透衣角淌水先是被吓了一跳，再细看又觉二人都生了极好的相貌，纵是此时狼狈也不掩光彩，想来是遭了海难的苦命人，她心中放下戒备，便让人进到院子里：“只是我这只多一间房，二位客人若是夫妻那就刚好了。”
“我们…”
“那就叨扰老妈妈了。”杨过盖过郭芙的声音，抢先说完，又回头对她眨眨眼睛，轻声道：“事急从权。”
郭芙也没说什么就跟着进了客房，房间不大，一边摆着两张椅子和几案，另一边就对着一张卧榻，自然卧榻也不算太大。
杨过又跟着老妇去取来两身衣裳，他递给郭芙一身，“你在这把湿衣服换了，我出去另寻个地方换。”便也离开了。
郭芙将湿衣裳换下，又把头发擦干，打开了门，她想，她一会还是要再出去另寻一个住处，此前他们在山洞过夜，是因为被困在那里别无他法，而现在却是不同了，而且他们这一番落崖涉水，杨过还受了伤自然是要好好休整的，与她处在这不是两个人都别别扭扭，睡也睡不好吗。
正想着杨过端着一个木托盘进来，上面是两碗泛着甜辣香气的红糖姜汤。他对郭芙笑道：“快来喝点，姑娘家可不好受寒，我刚刚也给了老妈妈一些银钱，这会让她帮忙烧点洗澡水。”
郭芙听到他还称自己“姑娘家”不由得脸一红，她接过杨过端来的红糖姜水，就对他感激的笑了笑。
杨过见她穿了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衫，却更衬得她肤若凝脂，粉面红唇，她披散着半干的头发，整个人氤氲着些水汽，此时又对他嫣然一笑，只看得他心中摇摇曳曳如坠梦中。
“你手上的伤还好吧。”郭芙问道，却见杨过转过脸轻咳了两声，“嗯，那个，没事，你看。”他亮出自己的手臂，伤口边缘很干净还敷上先前上的药粉。
“嗯，那就好，我…我觉得我们俩晚上在这里多有不便…”
杨过温柔一笑：“芙妹，你今晚就安心在这里好好休息，我有事要离开一阵。”
郭芙神色微变，目光暗了下去：“你…你要走了吗？”
“不走，不走，我就出去办些事，天亮后就能回来，芙妹，你在这里等到明天，不要先离开，好不好？”
郭芙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宽，随即又有些担心：“你受了伤，这两天又过于消耗，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呢？”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不必担心，我没事。”
郭芙对杨过的十六年一无所知，也不便打听那所谓的重要事情是什么，只好说了句：“那…你把这糖水喝了吧，出去自己小心。”
杨过点点头，稍坐了一会便离去了。
天色微暗，郭芙洗过澡去吃晚饭，那老妇人也是一人在家中，只备了些粗茶淡饭和腌制的鱼干，郭芙这两天确实有些疲累，竟是胃口大开吃得十分香甜，只是吃到一半忽又想起不知道杨过吃了晚饭了吗，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在忙什么重要的事呢？
老妇看出郭芙的心思，就直夸他俩感情好，连戏文里的词都用上了，什么患难夫妻什么一天看不见就好像隔了很多年，又夸杨过人俊又贴心，配她这样的大美人真是天作之合，不得是修了多少世才能修来的姻缘。郭芙红着脸听完，也不解释什么。吃完饭，她帮忙收拾了碗筷就回房去了。
她在房中坐了一会，觉得有些乏了，就和衣躺下，侧着身，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耳边又响起那句“我…真的…好喜欢你…”她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十六年了，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呢？他练了那么高的武功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呢…
清晨，郭芙在一阵农家院落的鸡鸣狗吠声中醒来，她昨晚睡得早，一夜无梦甚是满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对面坐着一个着黄衫的身影，衣冠齐楚，长眉凤眼，虽面上有几分苍白憔悴，却如晨光般清新隽逸。
“你来了。”郭芙心中一喜，就支起身子，她逆着光线，眼神有些迷离，长发披散着，发着缎子一样柔柔的光，虽是和衣而卧，却尽显身姿娇柔婀娜。
杨过脑中起了邪思，脸不由得一红。
郭芙的眼神却落到杨过身边的一个赭红色流云暗纹的包袱上，她惊喜道：“我的行李！你…你是去取回了我的东西。”
“嗯，你的马我也牵来了。那群歹人受了教训，剩下的一些善后我已拜托给这里的两位朋友。芙妹你大可放心，保证除恶务尽！”
原来…他说的重要的事是…郭芙眼波流转，只觉得说道谢似乎又太轻了，那该说点什么呢，她一时犹豫，就见杨过将包袱递了过来，说道：“你今天也该出发了，换上自己的衣服吧。”
“我…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
杨过半蹲下身，抬头看着郭芙，眼中似有银河泻影，“不是，如果没有你，我才真的什么都做不好。”说罢他冲郭芙一笑，就转身带上了门出去了。
郭芙呆了半晌，杨过的那句话听得她似懂非懂，那就当是懂了吧，她想。
她换好衣服，又简单挽了个发髻，见窗棂纸上隐隐透出一个男子走来的身影，她开了门，是杨过端着两碗清粥和一些小菜站到了门口。
郭芙对他嫣然一笑，她换上了一件浅绿锦缎衫子，经过一晚休整，此时神采奕奕，更显得颜若朝华，色如春晓之花，微笑间美目流转，似波光潋滟，杨过只觉得心中一阵迷醉，差点就要低下头去吻她。
郭芙接住了他的托盘转身进屋。杨过回过神，竟对自己有些一言难尽，他过了十六年和尚一样的生活，对遇到的女人从未动过心动过念，可如今见了郭芙怎么就一败涂地的破了功，她的一个身影一个眼神一抹笑意都能勾起他有的没的停不下的绮思妙想。但他不冤，他杨过败在郭芙手上可一点都不冤，何止不冤，简直要欢喜到死。
“杨大哥，你昨晚一夜没睡，等吃过早饭就去休息吧。”郭芙看向床榻，见被子还是她睡醒的样子，颇觉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收拾一下。”
“不需收拾！”话音未落，杨大侠轻功绝顶，已经褪了鞋袜钻进被窝，他冲郭芙笑道，“这睡过的暖和，我冷。”
郭芙也不说话，就默默看着杨过半晌，看得杨过有些心虚转过头去，她才说道，“好呀，早饭也不吃了吗？”
“那…可以劳烦芙妹帮我把早饭拿来吗，我从小就习惯不好，要在床上吃饭才香。”
郭芙又撇了他一眼，转身去把小菜分了，然后将托盘端到杨过面前：“快吃吧，杨大侠。”
“谢过郭女侠！”杨过应得倒快，郭芙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用过了饭，郭芙催促杨过睡下，杨过痴看着她柔声问道：“芙妹，我若睡了，你不要离开，好不好？你在这里陪着我，我才能睡得好。”
“嗯。”郭芙点点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你好好休息，睡饱了再起来。”
杨过躺下，被子枕头上还依稀残留着郭芙身上的余香，他深深嗅了嗅，又看着坐在对面的郭芙，眼皮一阵发重就沉沉的睡去了，他确实太累了。
待到杨过醒来已是傍晚时分，他睁眼就去寻郭芙，见她还是坐在刚刚的位置上，低眉顺目，手中好似拿了细小的刀片在划一颗龙眼，片刻间就剥出一颗莹白润泽的龙眼肉，放在一旁的盆中。
“芙妹…”杨过喃喃唤她。
郭芙抬起头，见杨过醒来，冲他一笑：“你醒了，睡得可好？”
“好，好得很。”
“我闲着也没事，就帮着老妈妈剥一些龙眼，我也给你留了一碗，等你起来吃。”
“那我这就起来。”
郭芙见杨过吃完龙眼一本满足，又问他还饿不饿，杨过摇摇头，她又道：“我也是边剥边吃，现在也不饿，不如我们这就出发，我刚刚见你也带了马，这样我们骑马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到最近的镇上了。”
“自然是听你的。”杨过只看着郭芙笑。
两人与老妇拜别，又留下了一些银钱，就牵了马，一骑绝尘向镇上去了。
评论(22)